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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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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收攏了最後一縷光,院子裏已經是朦朦的黑。檐下的感應燈自動亮起,走廊上有了一片柔軟的光。

“啊,天一下子就黑了。”涼宮健一從椅子上起來,伸著懶腰說,故意誇張地打著哈欠打破僵局。

其實,根本就不是一下子,面前的這兩個人,從見面到現在,已經不說話地站了一個小時了。一個在門口一個在院裏,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像是在對視又像是什麽都沒看著。在這樣奇怪的對峙中,涼宮健一看著天邊的火燒雲一點一點地熄滅掉。

最終伊以撤下目光,走進屋內,進臥室放了東西直接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完完全全地忽略掉了門口的林瑾晨。

“這孩子不會這麽沒禮貌的。”涼宮健一有些尷尬地對林瑾晨說,“大概是今天心情不好吧。”

林瑾晨搖了搖頭,“沒關系的。”

半個小時後晚飯準備好了,一共三份。伊以把某一份推到某一人面前,垂著目光沒看他,雙手合十說了我開動了就自顧自地吃起來,飯桌上的氣氛很悶。

吃過飯,洗碗,整理空房,擦幹凈所有灰塵,鋪好棉被,甚至為了除掉空氣中房間太久沒用而產生的灰塵味從院子裏摘來了兩三枝花,插在青色的小瓷瓶裏。做完這一切的伊以從房間裏走出來,卻什麽都沒說,倒是坐在老電視機前的涼宮健一很合時宜地開口,“那麽,今晚千葉君就住那間房吧。”

涼宮健一歇下後,林瑾晨提著藥箱來到伊以的房間。門是敞開的,他敲了敲,裏面的人背對著他沒回覆,他走進去,把藥箱放下,拿出聽診器,半跪在坐在榻榻米上的伊以面前,說,“把衣服掀上去。”

空氣凝固一秒。

伊以推了他一把,他沒料到,摔在了地上。伊以躺下,把自己裹在被子裏,背過身,像只結結實實的繭,

林瑾晨從被子裏抓出她的手臂,她要反抗,他跪在她的腿上,俯下身用肘彎壓住她另一只手,禁錮住她,而後用空著的那只手從藥箱裏抓出註射劑和玻璃小藥瓶,用嘴咬開瓶蓋,把藥液抽進註射劑裏,再單手把針頭紮進伊以手臂的靜脈裏。他用的是左手,力量不夠有點抖,伊以一直掙紮,他語氣嚴厲,“別動。”

結束註射,他給伊以蓋好被子,收拾好藥箱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背對著說,“晚安。”

此後第一天,花子婆婆上門拜訪,知道了涼宮家又多了個叫千葉涼代的男孩子。而問涼宮老先生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的時候,老先生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最後只好說是藜也的朋友,花子婆婆瞇著眼睛朝男孩子投去目光,像是洞悉命數。

而第二天,林瑾晨在學校等著伊以放學,孩子們成群結隊走過走廊的時候他就坐在一扇窗前,影子掉在了窗外,路過的桐田鈴音看看他又看看教室裏講臺上的伊以,想起那天一起回家時女孩子說的奇奇怪怪的話,想起那無名指上的戒指,以為自己是明白了什麽。

到了第三天,便利店的小星接待了前來買鹽的千葉涼代,很驚訝鎮上出現了這樣的一個陌生男孩子,其實真正驚訝的這是個好看的男孩子,小星笑著給客人打了九折。雖然人家只是買了一袋鹽.......

可是,哪怕是到了第七天,伊以還是沒和林瑾晨講一句話。

而同一屋檐下看著像是在冷戰的男孩女孩的老爺爺,卻在相信著,戀人的別扭也是甜蜜的。

“原來藜也也會這個樣子啊。”老爺爺偶爾也會不無感慨地這樣想。

這一天,下雨了。

是在下午,千茨町小學放學的時候。

同行的桐田鈴音鉆進未婚夫的傘下,和伊以揮手說再見,伊以站在屋檐下,目送那兩個在傘下幸福依偎的影子走遠後收回目光,才看清有人在雨幕中撐著傘等她。

撐著傘的小孩子們從他們身邊經過,像一朵一朵冒在雨中的蘑菇。也會有那麽一兩朵小蘑菇,擡起頭好奇地打量著兩個大人。

林瑾晨走過來,想把傘遮過伊以的頭頂,伊以抓住他的手腕,推開了。她走進雨中,出校門踏上街道,林瑾晨跟了出來。

不是再次把傘遮過來,而是收起來陪著一起淋。

很快頭發和衣服都濕了,連睫毛上都是雨水,視線虛化。

“瑾晨啊,我會害死你的。”

“你忘了嗎?我是醫生啊。”

“可是醫生也不能醫自己吧?醫生也需要醫生吧?我是病人,我總讓你費心,會拖累你。跟我待在一起,你會交上厄運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迷信的?”

“他在給我的信裏說,是因為我才會想要去改變,然後他就死掉了,這比,我親手殺人更讓人難受。我真的很討厭,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這樣的轉折,每次,都讓事情變得好糟糕好糟糕,我以為,學會了,就可以幫到了,可是呢?還是會害死人,害死更多的人。我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不要再去禍害別人了。好討厭啊,覺得自己是腫瘤,是病毒。可是......如果不開心,如果哭的話,爺爺又會擔心了。怎麽做都是錯,怎麽做都有人受傷。我不想再拖累瑾晨你了,不想再汙染你了。唉,快點結束吧,這樣的日子。”伊以停下來,在雨中仰起了頭,覺得眼睛被雨水沖刷得好疼。

林瑾晨站到了她面前,擡起手用手掌替她擋住了雨水,而他自己臉上,雨水順著鼻梁流下來,經過嘴唇到下巴最終下落。“不是那樣的,”他說,“發生那樣的事,我們都不願意。你沒有拖累我,是我,想要照顧你,所以,答應我的請求好嗎?”

“可是瑾晨,你有自己的人生,因為我就這樣白白浪費,太不值了。就在我這裏止步的話,你會錯過好多風景,我只是你的一個算得上有深厚交情的姐姐啊,算得上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可是,你有一天會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的,你會結婚的,我不能明明知道這樣的事卻不告訴你,看著你吃虧。”

林瑾晨一直保持著替伊以擋雨的姿勢,隔了好久才說,“你真的知道嗎?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知道啊,但是.......”

“聽我說完,不止是作為姐姐,作為朋友,更是作為心儀的女孩子,作為想要結婚的對象,不止是喜歡,更是很喜歡,最喜歡,不止是習慣和依賴,更是想要守護,不是年少無知的糊塗選擇,而是自從喜歡上就從來沒改變過。”

“伊以,我不是天生無私,亦絕非熱愛奉獻,相反我自私死了,我自私死了,因為我完全把你當成自己的才做這一切,我自私死了。”

“但是,伊以,我對你的那種喜歡,真的那麽難感受那麽難分辨嗎?一直把我當弟弟,當朋友,真的很讓人氣餒。”

即使隔著雨,那個孩子的目光也像是可以咬人,是清晰麽?是堅定麽?還是緊張,是憤怒?那樣的目光,碰到了就會在人的皮膚上留下齒狀的痕跡。

好鋒利,讓人可恥地想要逃開,

伊以覺得心裏像是被淤泥堵住了,緊得難受。

身上開始發涼,腦子卻開始發熱,逐漸地覺得頭重腳輕。意識裏最後一根弦斷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而到底,是被雨淋暈還是被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告白沖暈,這個問題,當時沒有人來問。

大雨一來,煦城就像被兜上了塊黑布,六點像八點。

馮茸調亮了室內的燈光,清點了等會兒要送去淳壹的資料,整理好後關燈離開,燈光減弱緩慢收攏黑暗中那團朦朧的橘色越來越小。

她朝電梯口走去,這個點這一層人已經很少了。走廊盡頭,有人站在玻璃墻前,玻璃墻是弧形的,他站在那裏像是被包圍了一樣。而且,雖然明明是隔著一層卻總是覺得會被雨濺到。

馮茸從電梯口走過來,鞋跟敲打地面的聲音讓許沐歌回過頭來。許沐歌朝她笑笑,問,“傷好了麽?”

上次她手臂中彈,在那段時間裏沒法用左手,現在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她還是把資料從包裏拿出來,交給許沐歌,說,“覺得手疼,你幫我送去淳壹好了。”

許沐歌接過資料,“要緊麽?”

“城南新區開發的一些數據,淳壹明天的會上要用。”馮茸低下頭說。

“我是說你的手。”

“啊。”她有些驚訝地擡起頭,摸摸鼻子說,“沒大礙,挺好的。”其實她已經二十六歲了,發型和穿衣都朝著成熟的方向改變,只是某些小表情還是固執地停留在學生時代。

他們一起乘電梯下樓,到車庫取車各自離開。許沐歌透過車窗看見馮茸的那輛黑色沃爾沃拐個彎消失在城市的車流裏,忽然有點恍惚。想一想這位女同事是因為給Lin清理麻煩才受的傷,再想一想最初的最初把她帶進來的就是自己,那個時候她跟所有平凡普通的女孩一樣,用自己的能力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雖然後來因為喜歡上了那位一旦喜歡上就會吃虧的人物而自降身價做小助理,但起碼也算平安。發生轉變的那一天許沐歌是見證者。四年前因為拒絕合作他被竟為之列進了清理名單,那一天馮茸在他車上,下班很晚了出於紳士風度送她回家而已。後來在一個人少的路段他們被七八輛車堵死,許沐歌當時心裏想竟為之還真是看得起自己。七八輛車上下來執行人,許沐歌解開安全帶摸向腰後,對副駕駛的女孩說待在車上不要下來,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他又說,把頭埋起來,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看。然後槍聲混亂成一片,震得人耳膜都要裂了,好歹也是Lin的首席秘書,他並沒給自己的身份丟臉,執行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他卻覺得再挨上一槍也不會疼,和他對戰到最後的只有一個,雙方最後彈匣都打空了,直接蠻幹,這個時候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許沐歌自然在擁有蒙古摔跤選手體格的執行人面前落了下風,被扼住脖子的時候覺得原來煦城的天空深夜時分看上去還蠻溫柔,突然頸項間的窒息感一下子沒有了,空氣又進入氣管,意識回到腦中看清眼前這一切的時候整個人僵住。

那個一臉橫肉的執行人瞪大了眼睛,脖子上插著一支彩鉛,那截細細的木頭有三分之二都沒入肉體,而那個本應該待在車上的小助理坐在地上驚恐地抱住自己。許沐歌把她拉起來,想安慰她說不要怕的時候卻聽到她輕輕開口,問,“合格麽?”

許沐歌不解。她的胳膊被他扶著,偏頭看著他,“這樣的成績,足夠讓我跟著你......你們做事麽?”

從那以後,馮茸就從公司職員轉變為家族成員,在總部的實習生們眼中她是那個永遠在最高層和Lin許秘書這兩位人間尤物同處一室的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的女孩,而只有許沐歌知道傳說中那位拯救了銀河系的女孩那一晚後再也沒碰過畫筆。

奔馳穿行在城市,即使大雨霓虹也依舊閃爍,突然想,孤獨的銀河系,也會這麽熱鬧麽?

許沐歌把車子在淳壹地下車庫停下,靠在駕駛座上走了一會兒神,才下車上樓。

淳壹高層和林氏一樣,人很少,腳步聲顯得很空。許沐歌把資料交給Iris,對方兩眼放光像是見到了偶像,激動地說怎麽是許秘書你親自送過來啊許秘書你坐啊我給你沖杯茶許秘書你喝西湖龍井還是黃山毛峰哎許秘書你覺得我新做的指甲怎麽樣?

CEO辦公室的門從裏面推開,首席執行官看著助理問Iris你家親戚來了麽?

Iris閉緊了嘴巴悻悻地放下高舉在空中給許沐歌展示指甲的雙手,轉過身從儲物櫃裏拿茶葉。

“我送資料過來。”許沐歌對竟曦時說,他一直沒坐。

“急著走麽?”竟曦時問。

“不急。”

竟曦時沒再說話,微低頭把眼裏的情緒掩了過去,左側卷發的弧度很合適地貼著臉頰。

“我能進去坐一會兒麽?”許沐歌問。

她擡起頭,那一瞬眼裏的微小感激讓人覺得心酸,她把門敞開,朝許沐歌點了點頭,“嗯。”

實在是憋不住了,伊以從被窩裏起來,去完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林瑾晨在房間裏。

她覺得走進去有點艱難。其實她早就醒了,一直睡著只是因為不知道醒過來該怎麽面對。

現在是晚上,距離下午的告白不到五個小時。

林瑾晨把餐盤放下,背對著伊以,“如果還想再睡的話,也要先吃了飯才行。”

醫生當然知道病人早就醒了。

“我不餓。”

“那也要吃。”林瑾晨用五指扣住碗沿把碗遞給她,伊以雙手捧了過來,林瑾晨遞給她筷子。

“你做的嗎?”伊以咬著筷子問。

“嗯。”

“瑾晨我......”

“先吃飯。”

伊以把想說的話咽回去,默默地嚼著飯粒,金槍魚片的美味,一點也沒感受到。林瑾晨待她吃完,收拾好,在她睡前例行檢查,用藥。

他一圈一圈地卷起她的睡衣袖子,打算註射,伊以這才意識到身上穿的已經是睡衣,也就是說從雨裏回來後給她換衣服的一定是他,想到這覺得腦子裏飛了一群蛾子撲棱著翅膀地開始打架。

想到這有點錯亂。

但是以前做手術什麽的被看得還少麽?或許,因為他對自己講了那樣的話,原本的定位坍塌,不管用了。相處也很難自然,變得緊張。

更加懊惱。

“不能感冒的。”林瑾晨說,“你現在的身體,一旦感冒風險會很大。所以,淋雨就這一次。”

“那你還好麽?”伊以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我當然沒......”逞強的話還沒說完就打了一個噴嚏。

“即使是醫生也得記得吃藥。”伊以從藥箱裏找出感冒藥,倒了水遞給他,“嗯?”

林瑾晨接過藥,用水送下,一口一口地喝完杯裏剩下的水,捧著空杯子,兩個人有點大眼瞪小眼。

“那麽,晚.......”這樣的氣氛不適合待下去。

“等一下。”伊以拉住他的手,把想走的他拽了回來,讓他老老實實在她面前坐下,像個受訓的小學生。

“我有話對你說。”她說。

伊以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像是在做一個重大決定,“瑾晨,我沒想過會是這樣,你怨我也好生氣也好,我什麽情況都想到過但就是沒想到會是這一種。可能在別人看來明明是最可能的,但是因為和瑾晨你......所以我覺得那是最不可能的一種。我也是個成熟女性了,也可以很自然地面對戀愛啊結婚啊這類事,但是向我說那些話的是你就.......我也很喜歡很在乎你的,但是我們突然由那樣變成這樣,很別扭很奇怪。”

“說完了嗎?”

伊以點點頭,覺得很愧疚。

“那你以後就不要再說了,只是聽,我也會覺得累,這種毫無新意又偏偏最能讓人心灰意冷的話。一段話裏那麽多但是,真令人不爽。”

伊以低下了頭。

“真的會很奇怪嗎?”他這樣問,用手托住她的後頸微用力使她擡起頭來,他低頭越過兩個人之間的那段距離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林瑾晨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伊以覺得腦子裏那些亂纏的蛾子在剛剛兩個人接吻的瞬間盡數飛了出去,腦袋又暈又疼。

“我......”伊以說,“我很糟糕的,我有過一個孩子,和盛遠沒關系,是......但是當時因為膽小無能不知道怎麽面對,就放棄了,雖然後來在病床上醒來的瞬間就後悔了,但是明明當時只想去死的那個懦夫也是自己啊。我還朝那麽多人開槍,他們也有妻子兒女,他們的妻子兒女殺了我也不能解恨。我明明答應盛遠的求婚卻還利用他的力量去實踐自己自私的想法,一直以來......瑾晨,我很糟糕的,糟糕到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是一團亂麻,每一天都是在耗時間而已。我很糟糕的......”

“所以呢?”比起伊以的語無倫次,林瑾晨冷靜很多,“因為這麽糟糕,沒我想象得那麽好,所以不值得我喜歡?我剛剛才說過,這樣老套的傷人話,不要再說了。”

伊以看著他的眼睛,“你不介意麽?”

“兩年前我從浦島醫生那裏拿到你的病歷就知道那個孩子的事了,你每次在外面和人拼命,回來替你治傷的也是我,盛遠的求婚,我是見證人,而你和哥哥在一起,我沒法看不見。這些你覺得會介意的事,一直發生在過去的我身上啊,可是直到今天,我還是對你說了喜歡。可是直到明天,今天的我覺得還是會喜歡。”

“我還記得。”伊以省略了賓語,那個在心裏已經被劃分在不能說領域的賓語。

“又沒要你現在一定怎樣。”微微笑著的樣子是那麽像。

太可惡了,伊以在心裏斥責自己,這個時候居然還是有這樣的想法冒出來。簡直太無恥了。打斷她覆雜的心理活動的是林瑾晨的一句話——

“伊以,我比你小,我比你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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